“拿一块布,浅蓝色的布,打板。喇叭裤的型,立体的裤腿,紧身的裤身,啦啦啦啦啦……”春节后,有一个直播平台招聘网络主播,王守英去试播了一次。在直播中,她把自己的服装创意写成了歌词,配上音乐,扯着嗓子唱了出来。这是服装设计师梦碎之后,她找到的另一条可以表达自己服装创意的途径。
“不是不做设计了,而是我的创意实现起来太费钱了”。2016年夏天,王守英结束了“北漂”生活,重新回到了老家——山东省新泰市南流泉村。她淡出公众视线,跟着舅舅送货,每个月收入2000块钱。而在此之前,她的梦想是成为像可可·香奈儿一样的国际知名服装设计师。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王守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比如我想做一个带滑轮的裤子”,这是王守英最近很满意的一个服装创意,“累了不想走的时候,穿上这条裤子可以躺在地上滑,自己想走的时候,这些滑轮就变成了一种装饰”。而这种在她看来兼具装饰性和功能性的设计,实现起来却没那么容易。“安在裤子上的滑轮不能很大,市场上根本就没得卖,非要用的话,就只能去生产滑轮的公司定制,但是突然去定那么几个滑轮,量太小,人家工厂不干,除非你给工厂多一些钱”。
这些材料的费用,对于一个家庭并不富裕的农村女性而言,是理想与现实间无法逾越的鸿沟,“单就这一条裤子,没个几万块搞不定”。与之前用玉米梗、麻袋等就地取材的“旧物改造式设计”相比,要做出像样的设计必须要有合适的材料,而以王守英的经济基础,她发现,自己脑袋里的这些“奇思妙想”,或许她这辈子都无法实现。
“那我就把它唱出来吧,或许有人看到了能把它实现,或许几十年、几百年后有人会实现,总比憋在自己心里好受得多。”王守英说。
“仙女”的梦想
1990年,王守英出生在山东省新泰市南流泉村,从小就对衣服有着浓厚的兴趣。村子里流传一句老话,“小孩子穿别人家的衣服,身体好”。于是打王守英有记忆起,家里就塞满了亲戚朋友送来的各种衣服。王守英虽然相貌平平,但对于美的追求很强烈,她给自己起了个外号叫“仙女”,希望能像仙女一样,漂亮又有法术。
“我比较臭美,小时候家里衣服又多,一天能换好几套。”那个时候的王守英还不知道有“服装设计师”这样一个职业,只是觉得衣服穿腻了就想着改造一下。先是给娃娃设计衣服,再后来她就开始在自己的衣服上动手,“比如在裤子上剪一个洞,不想这样穿了再找块布缝起来”。
南流泉村的第一条破洞裤就这样诞生了,虽然当时并没有人注意到她。9岁那年,王守英在电视上看到了介绍可可·香奈儿的节目,她第一次知道了世界上还有一个叫“服装设计师”的职业,而且香奈儿敢于打破常规的设计理念和硬气执着的人格魅力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自此,王守英立志长大后要成为一个像香奈儿那样“牛”的女人。不过,王守英的成长路径并不顺利。初一的时候,因为家里经济拮据,王守英辍学去村里的地毯厂上班,业余时间写小说、买书研究服装设计。王守英对自己的设计才华信心满满,“国内的设计太平庸了,千篇一律,都是在一些基本款式上做点缀,缺少突破”,她拿范冰冰在第68届戛纳国际电影节上、广受好评的花仙子造型举例,“就是在原有的裙子上加花朵,没有新意”。
不过王守英的设计并没有得到周遭村民的认可,她在地毯厂上班时,经常带着厂里的几个女孩穿上自己用线头、树枝做成的衣服,在屋顶“走秀”。村民们觉得她精神不正常,她则质疑村民们不懂时尚和设计。
王守英的设计效果与网友的PS效果
爆红后的迷惘
在现实中,王守英找不到她的“伯乐”。从2013年开始,她开始以“王守英是仙女”为名自我运作。她在微博中陆续晒出了自己头顶棉鞋、身背电风扇的照片,番薯、茄子、香菜、簸箕、扫帚、烧水壶……只要手边能拎得动的,基本上都成为了她设计的素材。不过,网友一样对她的设计不买账,他们评价她的自拍照“辣眼睛”“雷人”“审丑博出位”。
直到2014年4月,一名网友把她的设计PS合成到超模身上,网友们突然发现,抛开王守英这个“模特”,她的设计反而有一种令人惊艳的感觉。于是“王守英是仙女”突然上了热搜,粉丝成万成万地往增长。王守英终于红了。接下来,微博的私信提醒不断亮起——媒体采访、广告公司的邀约纷至沓来,也有一些王守英期待中的服装厂商找了过来。“那种面向大众的市场上的服装公司有不少找我的,杭州的、广州的、合肥的,也有秀场找我做商业设计师的,但是比较少。”
王守英经过考虑,认为做市场上的大众服装比较累,要考虑用户喜好和市场接受度,没法随心所欲地发挥,于是选择了一个自称“做秀场、走商业路线”的经纪人合作。“不过,我和他没有正式签约,只是口头上的合作。”之后,在经纪人的安排下,王守英频繁出现在各种电视节目中,《我是演说家》、《出彩中国人》……王守英被包装成了一个拥有设计师梦想并一直努力的农村姑娘。
在这些节目中,范冰冰、刘嘉玲、张卫健等明星表现出了对她的设计的强烈兴趣,甚至有媒体专门给王守英在村里办了一场时装秀,这也许是王守英最接近梦想的时刻。不过渐渐地,王守英就觉得经纪人的路子有点“跑偏了”。“他让我去参加了一些和设计无关的娱乐节目,还说要做APP,把我的东西放上去宣传,跟大牌企业合作,把我推到国外,给我带迪奥限量版珠宝……”
经纪人开始频繁带王守英见客户和投资人,并强调王守英是自己一手捧红的,这让王守英感到不快。“我是红了以后才和他合作的,我的红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而经纪人给王守英画的“大饼”也都没有实现。“我觉得他太虚了。”王守英说。
经过在北京的半年折腾,王守英突然发现没有服装公司来找她了,这让她开始恐慌和反思。“我觉得是因为我参加了太多和设计无关的节目和活动,那些实体服装公司认为我只是一个以服装设计为噱头来博出位的网红。”言语中,王守英觉得有些遗憾。
王守英回到家乡
回归
2016年夏天,王守英离开了北京,回到老家跟着舅舅跑运输,整个2017年淡出了公众视线。生意淡的时候,王守英一个月有2000块钱的收入,生意好的时候能达到三四千,在消费不高的农村,王守英觉得挺满足。“每天都忙着赚钱,空余时间就按自己的喜好做做设计”,王守英形容自己的2017年忙得像只蜜蜂,“觉得时间都不够用,也没有时间接受媒体的邀约。”
随着生活的日趋平静,家里人也开始催着王守英赶紧相亲结婚。28岁的年纪在村民眼里看来,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大龄剩女”,王守英倒也欣然接受,“让我去相亲就去呗,能遇到自己喜欢的最好”,不过王守英也坦言,相了一年多,仍然没有合适的。“他们大多数都要求结婚之后就做家庭主妇,我觉得没办法接受,你干嘛不找个保姆呢?”
王守英觉得自己要求并不高,但在农村里碰到三观合的人太少。春节期间,趁着休假,王守英也在考虑,押车毕竟赚的没有开车的多,于是就报名学起了车。“我又学车又相亲,老是请假不好,我就想要不我学车这段时间,做个自由职业吧”。王守英咨询了一下朋友,听说现在短视频和直播很火,她觉得可以试试。“正好最近有家短视频公司找我合作,每个月帮他们做30条搞笑短视频,可以收入保底的2000块,其余时间我也可以把自己的一些创意拍出来。”王守英觉得这是她学车的这段时间中赚钱最好的途径。
“如果短视频最后做不成,我车也学好了,到时候我就去做司机送货赚钱”。“那么,你的设计梦呢,算是破灭了吗?”记者问。“其实还好”,对于梦想破灭这件事,王守英出乎意料地心态非常积极,“梦想不一定非要实现,我做不成设计师,我还是可以继续有我的创意和设计,我可以把它们变成歌词,把想法延续下去,将来有一天实现了也是好的。未必那么纠结,非要把自己搞的那么累。”王守英说,“我听说过一句话,觉得很有道理——有时候妥协并不是一种懦弱,而是成熟。”
王守英觉得自己马上要30岁了,人生走了快一半了,“人的想法会变的,没有必要把时间浪费在无病呻吟上。”她嘿嘿一笑,“这个正月,我还没挣到钱呢。”对于未来,王守英没有太多规划,“走一步看一步,顺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