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辉:未来服装行业环保压力将持续加大

著名经济学家宋清辉向记者表示,新塘牛仔城的衰落,对于广州以及整个华南产业发展具有警示和趋势代表意义。在环保风暴来袭之下,未来服装行业的环保压力将持续加大,全国的服装企业都需要加速转型、谋求生存。


迁徙,牛仔城的日与夜

经济观察报 记者 张锐 新塘环保工业园整治之后,76家企业被查封、关停,“牛仔之都”的服装业产值断崖式下跌。经历两轮转型阵痛,一位服装厂经营者形容新塘牛仔城好像从白天进入了黑夜。

1月9日,广州增城区环境保护局一日内公布18份行政处罚决定催告书,终于不再有牛仔制衣厂、漂染企业的名字。与此同时,牛仔城的部分商户正在尝试迁徙,去往临近城市更偏僻的位置,例如广西、湖南,甚至柬埔寨、越南等。

朱明(化名)为了服装印花厂搬迁的事情已经忙碌了几个月,他拒绝向记者透露新厂的具体位置,担心“秘密基地”一旦曝光很快会被政府盯上。然而他不知道,就在这块“秘密基地”的附近,另一家年营收过千万的家具厂也放弃了与政府的谈判,准备搬迁。

根据2018年12月广州市增城区委宣传部发布的全新宣传片《增城若水》,未来政府对这座城市的期待是新一代电子信息、汽车及新能源汽车和金融科技三大千亿级产业集群地。作为曾经的支柱产业之一,牛仔城的服装经营者们还在思考如何迎接这样的变化。

严查之下的四处迁徙

迈入2019年意味着,广州增城区承诺的2年内实现区域牛仔服装产业整体转型发展计划进入尾声。广州市增城区环境保护局《关于报送新塘夏埔工业园及周边企业污染扰民问题办理情况的报告》显示,2017年9月到2018年2月期间,增城“铁腕治污”,5个月时间查封了新塘镇环保工业园及周边的油库群等76家企业。这个发展三十余年、占据全国牛仔服装六成市场的“牛仔城”面临困境。

今年1月以来,朱明为了搬厂的事继续奔波于增城与江门之间。他告诉记者,自己在新塘经营牛仔裤生意已经超过十年,货品供应全球,有成熟运营的制衣厂、绣花厂以及商场门店。去年10月,新塘经历大规模整治后,他仍然不死心,尝试开办服装印花厂,但当月就被查封。明知环保严查、企业关停,却坚持冒着风险开厂,朱明解释称是“为了生存”。据他透露,新塘不少被迫关停的企业都在尝试搬迁。对于他这样规模的企业,搬迁费用大约在十来二十万,而大型企业动辄可能百万乃至千万。比起强制关停,他们更希望政府能够提供技术支持他们整改。

谈及新厂的位置,朱明是谨慎的,几番问询之下才透露“秘密基地”在江门。他担心,新的位置太高调会引起当地政府部门的注意,再次加强环保巡查。经济观察报记者从多位新塘服装企业经营者、与漂染厂长期有业务合作者以及一位接近江门市政府人士等多个渠道了解到,朱明所指“秘密基地”可能是台山、恩平这样的地方。据前述接近人士向经济观察报透露,江门市靠近主城区的地方环保整治工作并不亚于广州增城区。整治期间曾出现过,一些工厂为了维持经营,白天假装关停、晚上借电开工。目前,江门市一些区内已经叫停可能存在生产排污企业的准入,针对本地现有的排污不合格企业采取断水、断电等关停措施。一些企业想打擦边球或拖时间,甚至修改营业执照经营范围。该人士表示,有一定规模的企业为了维持正常经营,不得不搬走,而这些工厂正是数年前因为环保政策从佛山一带搬迁至江门的。

与此同时,记者在新塘国际牛仔服装纺织城时,被多位有工厂的服装企业、化工企业经营者告知有搬厂的考虑,也有经营者打算熬到开不下去直接关门。广州长宏纺织供应链有限公司在纺织城内已经有独立的大楼,董事长彭长春曾参与牛仔城电商转型项目,建立牛仔谷电商产业园并被《增城日报》作为案例报道。彭长春告诉记者,公司在此次整治中没有受到太大影响,但考虑到现有工厂多数在广东省内,他在准备“去其他城”。经济观察报记者了解到,除了江门台山、恩平一带,广西、湖南临近广州的偏僻位置成为牛仔城商户们迁徙的目的地,也有人把目光放在柬埔寨等境外地区。

粗放崛起面临转型危机

广州市增城区人民政府增城经济技术开发区管委会官网资料记载,新塘的牛仔纺织服装缘起于20世纪80年代初,最初由一位香港老板开办。新塘服装业发展的早期10年在投石问路中度过。到21世纪初,新塘本地的牛仔服装厂如雨后春笋遍地开花,民营牛仔制衣迅速崛起,成为当地居民致富的一块敲门砖。2002年,新塘镇牛仔服装产业以辉煌的业绩被评为中国牛仔服装名镇,并建成国内规模最大、设备最完善的牛仔服装专业市场,2000多间商铺、1000多个国际标准摊位,号称“全球最大的牛仔生产基地”。新塘环保工业园内及周边累计建成投产91家企业,主要涉及经营包括生产牛仔服装洗水、棉纱和布匹漂染等业务。

新塘镇牛仔服装产业总值于2008年达到约200亿,成为增城经济发展的三大支柱产业之一,培育出康威、广英服装、创兴服装等一批省名牌企业,打造出了“VIGOSS”、喜为王、增致等一批国内外知名品牌,连带拉动棉纱、布匹、饰物、面料配套交易市场,各地客商纷至沓来。彼时,新塘牛仔城的日加工生产能力达250万件,年生产牛仔服装2.6亿多件,生产的服装品牌销往世界各地,全国有60%以上的牛仔服装出自新塘,全国出口的牛仔服装有40%来自新塘。

牛仔城粗暴崛起的同时,随之而来的还有乱排污水、仿造假冒品牌现象。据《增城日报》报道,新塘镇一度成为广东省污染、打假的重点区域。尽管如此,纺织服装产业为增城带来的经济效益仍然可观。新塘镇2013年到2015年的政府工作报告统计数据,2013年,新塘镇规模以上工业总产值达到最鼎盛时期的598.51亿元,其中牛仔纺织服装行业规上企业完成产值442.68亿元,连续2年保持双位数增长。直至2014年,新塘镇迎来了第一次几近腰斩的跌幅,新塘镇全年规模以上工业产值降至348.23亿元,其中纺织服装产值仅247.83亿元。

广州增城区人民政府在多份公开政务资料中提到,2011到2015年,随着环境、资源、用工、成本等压力的增加,3000多家牛仔服装企业与20多万从业人员面临发展瓶颈期的挑战。政府陆续出台《增城市促进牛仔纺织服装产业转型升级实施意见》、《加快推动牛仔纺织服装外贸转型升级实施方案》、《关于加快推进新塘牛仔纺织服装产业转型升级工作实施方案》等政策,引导企业从品牌开发、技术改造和发展电子商务等方面进行改革。新塘镇2016年和2017年政府工作报告指出,2015年牛仔服装等传统产业转型升级成效明显,新塘镇规模以上工业总产值实现8.99%同比增长,其中牛仔纺织服装业规模以上工业产值253.35亿元,同比增长超过10%。2016年,新塘镇牛仔纺织服装产业规模以上工业产值继续恢复至271.59亿元,牛仔服装及相关配套企业占新塘工业企业的60%,但与最辉煌时期相比已然仅有半数。

经济学家宋清辉向经济观察报记者表示,2014年中国服装产业低迷的可怕,新塘牛仔城的下跌也是合理的。这一年被中国服装行业称为深度调整的一年,一组知名服装品牌受电商冲击关店的数据被疯传,七匹狼、九牧王、卡奴迪路等被指半年就关店超过500家。根据中国纺织工业联合会官网公布的来自广东省服装服饰行业协会2014年和2016年《广东服装行业经济运行分析》报告显示,从2011年8月份开始,广东服装产量未再出现二位数的增幅,一直维持个位数增长或者负增长。2016年1到12月,广东服装行业规模以上企业累计完成服装产量66.35亿件,同比负增长2.5%,但广东服装行业销售总产值同比增长2.4%,整体仍然是转型调整的一年。从淘宝、京东崛起的茵曼、埃沃蓬勃发展,包括新塘牛仔城在内的众多服装企业尝试跨界多元化、业务瘦身或者向产业链上下游延伸。以省内几家上市服装企业为例,搜于特加速供应链管理带动业绩大幅度增加,全年净利润同比增长超过60%;凯撒股份在服装业务半年下降212%时果断脱离服装板块,转战互联网泛娱乐产业。

再遇断崖式下跌

产业转型阵痛尚未完全恢复的新塘服装业还面临污染问题。根据广州增城区人民政府官网2018年2月公布的《新塘环保工业园及周边76家企业全面实现停止排污》信息,2016年底,中央第四环保督察组进驻广东,新塘环保工业园整治再次成为中央环保督察组的重点整治案件。新塘环保工业园、新洲工业园、东平工业园及西洲油库群共76家洗水漂染企业和油库企业,由于不同程度存在排污不合格等问题被列为重点整治对象。增城区相关负责人曾表示,争取用1至2年时间实现区域产业整体转型发展,包括引导牛仔服装产业生产制造环节向外转移、鼓励支持企业电商化等。按照前述时间表,牛仔城最晚在2018年底必须完成转型“任务”。

2017年9月10日,5家西洲油库群企业和新洲工业园创豪纺织洗涤印染有限公司共6家企业作为第一批企业实施停止排污整治。2017年12月31日和2018年2月10日,新塘镇完成了第二批和第三批整治工作。自此,新塘镇环保工业园及周边的油库群等76家企业全部落实了“停止生产、停止排污”。

2018年8月,政府在对增城区内牛仔服装产业转型扶持政策解读中这样描述到:新塘环保工业园整治关停之后,全行业的发展出现了断崖式下跌。广州增城区人民政府网站公布的新塘镇《2018年政府工作报告》和《增城区2018年1-2月经济运行简析》显示,2017年,新塘镇规模以上工业总产值277.49亿元,仅相当于上一年牛仔纺织服装产业的规模以上工业总产值。2018年1-2月,广州市增城区规模以上工业总产值同比下降9.3%,其中纺织服装制造业产值同比下降38.37%。“一半人不干了,一半人转业重做。”前述牛仔谷电商产业园董事长彭长春告诉经济观察报记者,大规模的整治让新塘许多工厂经营者损失惨重,不少人直接选择结业离开。一位长期与牛仔城服装企业有业务合作人士透露,上游企业大面积关停,导致他们生意也锐减。“如果去年还有一百个客户,今年可能只有十个。”

著名经济学家宋清辉向记者表示,新塘牛仔城的衰落,对于广州以及整个华南产业发展具有警示和趋势代表意义。在环保风暴来袭之下,未来服装行业的环保压力将持续加大,全国的服装企业都需要加速转型、谋求生存。不过,华南城市研究会副会长孙不熟的态度则更乐观。他认为牛仔城服装业产值的下滑并不会太影响增城以及广州的经济发展。新塘牛仔城的迁徙是产业转移,但更具有产业升级的意义。从增城近年发展来看,政府已经较少以“牛仔城”作为关键词,而是更多将它定位为承担疏散广州主城区人口压力的城市副中心的角色。这意味着,增城不再仅仅是工业小城,寸土寸金的土地需要配套更多附加值更高的产业,例如电子、汽车等。

2018年12月,从中共广州市增城区委宣传部公布的宣传片《增城若水》中看出,增城正在向高端高质高新产业新体系转型。今年6月,富士康超视堺第10.5代显示器全生态产业园区将在增城进行试产,预计正式达产后年产值约920亿元。这是广州改革开放以来投资规模最大的先进制造业项目,被称为将助力广州打造“世界显示之都”,抢占新一代电子信息产业新高点。广州国际汽车零部件产业基地增城园区、中汽研华南基地项目、平安(增城)科技硅谷项目、增城湾区产融总部园区等一系列规划都在为增城新的产业转型做准备。新塘环保工业园及周边区域经过整改后,也将作科技创新发展空间布局规划。“牛仔城转移应该也不会离开珠三角。”孙不熟告诉记者,结合以往研究经验,他个人认为牛仔城原来的经营者即使迁移预计也会在临近城市,因为珠三角有港口交通、消费市场、商贸环境,而这或许也是牛仔城出现在广州增城新塘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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